(' 自从我守在第一这个位置上开始,两人偶尔就会出现在场边,尽管当我站在领奖台上看他们时,依旧是不苟言笑的两张面孔,但我知道,他们心里是高兴的。
因为紫式这个名字,高高挂在第一的位置。
他们一向喜欢高的东西,家里人都是高个子,学校里的成绩排名必须高,既然选择了射击,那在这里,我的名字也必须出现在最高的位置。
必须是第一。
因为这是我自己选的。
这是他们的原话,一家之主的父亲这么说了,于是母亲也重复。
我以为这样就够了,尽管我已经感受到高台之下不断攀升的恐慌...形似泥沼的深渊正在试图将我拽下。
但我还是强迫自己不去看,别去想,射击的时候就好好瞄准,什么也别看,什么也别多想,别听,别看,别想...
开枪。
你没有天赋,但你足够努力。
你努力到让所有人相信你有天赋,连那个原本对你这种靠家世入部的人不屑一顾的教练都说你说不定真的有才能了。
连父母都被你骗过去了。
只要你继续努力,继续拼命努力,继续舍弃一切、全力以赴地努力——
开枪。
你就能做到。
你就能守住,自己唯一作出的决定。
那一天,当发现身边那个从没见过、但是已经和我一样是三年级的选手,已经不断开出令我望尘莫及的子弹时,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撒的谎是多么可笑。
更可笑的是,这样明显的谎言,居然也瞒过了我原本以为难以逃脱的世界。
我们都信了,紫式庭礼的天赋。
可惜也到此为止了,当你的子弹越来越接近正心——并怎么都不肯挪开一步时。
我就知道了。
中岛。
这样的我,怎么也不可能追上你开出的子弹。
因为紫式是别人,庭礼才是我,紫式庭礼的天赋是假的,中岛夜游光的天赋...
才是无可撼动的真实。
可我突然有些不甘心,不甘心被真相打败,不甘心辛苦编造的谎言就此破灭。
我是个骗子,但却是个成功的骗子,我骗了教练、父母、同学、后辈...这么多人都被我蒙在鼓里,连我自己也深陷其中。
我享受这个谎言和它带来的一切。
不用等到以后,现在就可以离开那座庭院,尽管只是短暂地离开。
不用被成绩单上的数字、公告栏上的排名困住,尽管赛场上也有这些,但后者是我自己选的。
不用在家庭聚会时被和同辈的孩子关在一起——像毫无尊严的蝈虫一样比谁斗得过谁,谁是更讨喜的那只,我不是只有成绩,我还有射击,尽管后者也是成绩决定的,但是是我自己选的。
...
...
...
以及,在扳机扣动的那一颗,如释重负般的解脱...尽管也只是短暂的解脱。
但所有这些,只有在虚假的世界里才能成立,只有守住那个谎,才能守住这些宝贵的假象。
可如果我快要守不住了呢?
只顾着杀死你圆心之后的我——这样的你,自然是不会发现,在那场比赛的某个时刻,你曾领先于我。
已经守不住了啊。
意识到这个事实,我几乎快要崩溃,别说是扣下扳机,连有支撑的步/枪都快重重砸下——
还好,只是几乎。
我没有天赋,但那次比赛为什么是我赢呢。
因为我作弊了。
当我害怕到不敢开枪,不敢面对真实与虚假之间逐渐明晰的界限时,我选择了作弊。
这是我撒下的,第三个谎。
但我也没想过她真的能赢你,在选择交换的那一刻开始,我想的只是不要输得太难看。
我依稀记得,那是第三十一发子弹。
我开出的最后一发子弹。
在那之后,害怕到不敢开枪的我,就把枪让给了一个能代替我开枪的人。
一个只要能成功,就什么都愿意做的人。
一个只要能站到最高的位置俯视其他人,就能发自内心地微笑的人。
一个无所谓撒谎,无所谓惭愧,无所谓听从大人们的安排,更无所谓被自己在心里鄙夷、厌恶、甚至憎恨的人。
一个看见有人浪费时间、浪费天赋、浪费任何可能能让她出人头地,乃至成为人上人的机会就会恨铁不成钢的人。
从第三十二发子弹开始。
第三个谎言,从第三十二发子弹开始。
她是我撒的第三的谎言。
从第三十二发子弹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