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琥珀袖下的手指猛地攥紧。
不知何故,那个好看的鬼影抚摸过他后,他忽而就从混沌的状态脱离,学会了感知七情六欲。
阿葵得知这一点后神色复杂,盯着他看了许久,最后只是道:“那人竟是点化了你。如今你灵台清明,免不了日后被爱恨痴嗔沾染。”
她沉默片刻又补充:“……无趣。”
琥珀被方才那只兽毫无光彩的眼神魇住,急促地喘息两口才恢复正常:“阿葵……”
红发少女隔着两重笼栅看过来。
自从进了拍卖场,阿葵跋扈飞扬的神采就像被这深水井一般的浮筠楼抽干了,露出眼底寒冰似的漠然,冰层之下则隐约攒动着火光。
“阿葵,”琥珀又喊了一声,“你……有想过救他们吗?”
“他们?”
“比如,刚刚的那个孩子。”
“哈,”阿葵发出一声短促的笑音,“我当你真变聪明了玉米穗穗。我独自挣脱这樊笼尚且需要苟活十八载,若是再分出些无用的怜悯,那不是平白给自己添堵吗?何况他一只松鼠,与我鹦鹉何干?”
琥珀垂下梳密的眼睫:“那,如果我不是你的同族,也会变成一份无用的怜悯吗?”
阿葵想说不是,我救你走有很多很多缘由。
但从小在柳岸这种逼仄环境长大而被迫养成的刻薄性情又不许她讲这些煽情话,于是阿葵把原本的话咽了回去,故意冷哼道:“果然你还是当个小蠢蛋更好玩,不会问东问西的。”
她说完这句便不言语了,琥珀等不到她的下文,只好绞着手指玩。
两人一时静默,只能听到环绕浮筠楼四周热火朝天的举牌叫价,一声又一声,真金白银哗哗啦啦进入柳岸库房,束缚兽们的锁链叮当作响,在这金属碰撞奏出的清脆音调中,一条条鲜活生命变作肆意处置的财产随金银流淌。
噼啪。
谢缘松开抓握栏杆的手指,木质横栏上留下几道浅槽。
站在他身侧的叶师傅似是毫无所觉,依旧在四面叫价声短暂偃旗息鼓的当口,见缝插针地同他攀谈:“子虚先生,今日拍卖已近尾声,在下却一次没见您举牌,是还未遇到合心意的吗?”
谢缘不答反问:“叶公子也不曾看到心仪的吗?”
“啊哈,”叶师傅一笑,隔着薄绢往环形围场的地面遥遥一指,“在下踌躇良久,觉着底下红头发那只————旁边的小鸟就不错。”
谢缘神色微寒。
中央高台上又是“铛——”一声响。
拍卖师红光满面:“恭喜这位老爷!来,下一个,第肆零弎号——今年咱柳岸在外寻得品貌极佳的新种类,玄凤幼鸟!”
谢缘倾身靠近栏杆,他目力极佳,即便站在三层楼阁上也能将地面铺的青砖缝隙看得清楚。他全副心神都放在肆零弎号笼子,琥珀从里面走出来,配合地仰起下巴让驯兽师把颈环扣在脖子上,因而没受到任何呵斥和殴打。
谢缘眼底倒映着琥珀颈间联接锁链的铁环,胸口处那种熟悉的沸腾再次出现了——先天神祇不该有的、属于少年人的躁动,他想即刻冲下去,捏碎那个碍眼的铁环。
他的小鸟,谁都没有资格束缚。
待谢缘吐气把胸中的沸腾平息,琥珀已经站在了高台上,也不知害怕,仰着脸四处看围在栏杆后的白色幽魂们。
平静是在骤然间被打破的。
底下“嘭!”地一声巨响连带起一串尖叫,高台上拍卖师“起拍价……”三个字刚出口,整个人就被淹没在白茫茫的雾气中,他仓惶四顾间脚下踏空,一跟头翻滚下去,惊恐的嚎叫声被掩盖在满座喧哗里已经无人听得了。
这雾气起得蹊跷迅疾,像是丢进清水里一块染料迅速升腾扩散,瞬间填满浮筠楼竹筒般的空腔,遮挡了所有人的视野。所有人都在惶然,没头苍蝇一样乱撞,将木地板踏得咚咚直响,慌乱的人群在环廊中不慎撞在一处,有的摔倒哭喊有的咒骂咆哮,同楼底下的尖叫声混做一团。
叶师傅首要反应是扑向栏杆,不足一尺的距离内他的目光才透过四面挤压而来的雾气,捕捉到“子虚”身姿轻盈地跃上横栏,一手扶着漆柱。
“你——”
对方幕篱转动,似是低头看过来。
叶师傅身形一僵,抬臂就能抓到的距离,他硬是一根手指都不敢移动。
“叶公子,”谢缘声调一如既往的和缓从容,“留意你背后的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