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第72章</h1>
晚宴设在渤海大厦38层的旋转餐厅。
方好好依旧穿着那套西服,只在领口别了枚古董胸针。她看着其他女演员争奇斗艳的礼服裙,暗自庆幸自己的选择。当侍应生引她入座时,她发现主桌只剩下刘闵右手边一个空位。
quot方小姐今天很特别啊。quot渤海影业董事长刘闵笑着举杯。这位年近五十的业界大佬今天穿了身藏青色中山装,斑白鬓角修剪得一丝不苟,手腕上却戴着块颇具朋克风格的机械表。
方好好右手握着香槟杯,指尖在杯壁上轻轻摩挲。她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恰到好处:quot刘董,其实我一直有个疑问......quot她停顿半秒,睫毛轻颤:\quot剧组试镜了那么多优秀演员,为什么最后选了我?quot她甚至没有视镜。
银质餐刀在瓷盘上发出细微的刮擦声。餐桌对面,秦朗切牛排的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刘闵摘下眼镜,慢条斯理地用丝绒布擦拭镜片。镜片反光遮住了他的眼神:quot出道第一部 戏就能拿到百花最佳女配。quot他重新戴上眼镜,镜框后的眼睛弯成和善的弧度,quot渤海向来欣赏有想法的演员。quot
quot只是这样?quot方好好不自觉地捏紧了酒杯。香槟气泡在杯底无声碎裂,就像她心里某个隐约的猜测。自蓝正事件后,她太清楚这些漂亮话背后的潜规则。
刘闵笑着给她添了勺松露汤:quot尝尝这个,主厨的招牌菜。quot他手腕上的机械表表盘折射出冷光:quot对了,下周敦煌采风,你准备的怎么样了?quot
话题转得行云流水。方好好舀起一勺浓汤,余光瞥见秦朗正状似无意地把玩着餐巾——那方雪白布料被他修长手指折出锐利的棱角。她忽然想起业内传闻,说秦朗和刘闵的侄女是校友...
quot资料都看完了。quot她放下银勺,金属与瓷器相撞发出清脆的响,身体不自觉的往后仰了仰。
刘闵笑了笑:“好,我和林董是多年的好友,有什么问题尽管找我。”
“林董?”林董是谁?众悦董事会有姓林的人吗?她还想追问什么,然而其他桌的人挨个来向刘董敬酒,她只好挪动到旁边,给他们腾出位置。
宴会结束,乌泱泱的人群消散后,世界由喧嚣变成安静。方好好踩着细高跟回到酒店房间,脚踝已经红肿。她踢掉鞋子,昂贵的礼服像蜕下的蛇皮滑落在地。觥筹交错之后肾上腺素急速下降,从一种极端到另一种极端,此刻寂静几乎要刺穿她的耳膜。
她安静的躺在床上,看着酒店的quot星空顶quot。那些led灯模拟出的星座排列得太过规整,每隔十五秒就会机械地循环闪烁。哪里能够比得上草原的星空呢?她记得阿尔斯兰教她辨认北斗七星时,他的手指划过夜空,星子便像被点燃般一颗接一颗亮起来。浩瀚的宇宙,无垠的星空,她是月亮,他是星辰。月亮永远只能反射太阳的光,而星辰自己就在燃烧。
空调出风口的嗡鸣忽然变成了潺潺的水声,村里半数的年轻人都到河边参加的那场拖依,那晚的篝火把半个天空都映成了橘红色。阿尔斯兰穿着靛蓝色外套,两排银扣在火光中像散落的星子。
阿尔斯兰斜倚在拴马桩旁,桦木桩子被他靠得微微倾斜,啤酒瓶沿口凝着几滴琥珀色的光。月光从云隙间漏下来,将他轮廓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银边,像未打磨的青铜器。三十步外的篝火堆正爆开一串火星,映得他瞳孔忽明忽暗。
他就这样静静的注视着正在人群里跳quot黑走马quot的自己,新学的舞步还带着生涩。她左脚绊到右脚的毡靴系带,整个人歪向正在拉冬不拉的巴郎,又慌慌张张地弹回来。碎花裙摆扫过草尖,惊起几只蛰伏的夜蛾。阿尔斯兰喉结动了动,把笑意和啤酒一起咽下去。
待她跳完一曲,欢快的围着篝火转起圈来,他才笑意盈盈的递给她一碗马奶酒,指尖沾着夜露的凉意:quot喝慢些,quot他笑着说:quot这酒后劲像匹小野马。quot
记忆中的酒液在喉间泛起酸甜,真实的却是宴会上五十六度白酒的灼烧感。方好好翻了个身,丝绸床单发出窸窣声响。那天夜里他们跳过“黑走马”后溜到溪边,阿尔斯兰的靴子踩碎水面银河,他忽然转身将她举过水面旋转。她惊叫出声,裙摆扫过芦苇丛,惊起几只萤火虫。在坠落的错觉中,她看见他瞳孔里自己的倒影,还有整片旋转的星空。
现在天花板的假星星突然全部熄灭——智能系统判定住户该入睡了。方好好在黑暗中睁着眼睛。草原的星星不会这样粗暴地消失,它们会随着晨光渐隐,就像阿尔斯兰的吻最后落在她眉间那样温柔。那次拖依的黎明时分,他们并排躺在还带着夜露的草地上,他指着天边将熄的星辰说:quot那是启明星,白昼的哨兵。quot此刻她多想告诉他,城市的黎明没有星星,只有玻璃幕墙反射的刺目光污染。
枕头有些潮湿。方好好把脸埋进去,闻到陌生的洗衣液香气。阿尔斯兰的房间总是萦绕着阳光和青草的味道,连梦境都是澄澈的。窗外传来跑车引擎的轰鸣,而记忆中最后的声响,是拖依结束后他们共骑返回时,乌雅和玉骢踏碎溪水的清脆声响,一下,又一下,像某种永不愈合的伤口正滴落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