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幼漓有些不好意思:“年三十还得劳烦楼里师傅做菜,“ “年三十干活赏银翻了五倍,楼里的师傅们做完,不算什么。” “有银子就好……” 吃完饭,凤还恩喝着沈幼漓酿的果酒,和她说着京中情况,二人摆出棋盘,教釉儿对弈,可惜她听着外边的鞭炮声,一点耐心也没有。 沈幼漓收拾了棋盘,在厨房用热水洗碗,凤还恩只让她烧水,自己亲自洗碗。 碗碟碰撞见,沈幼漓看到凤还恩的袖子挂破了一点,道:“你待会儿将那件袍子脱下来,我给你补一下吧。” “离火远一点,别燎了衣裳。” “好。” 凤还恩想着,此刻当是个好机会,他将盘子的水擦干,道:“我何时能同你要个名分呢?” “嗯?” 他立刻补上一句:“只是万春县的大坝就要修成了,我想起刚来时和你商量过,并非逼迫的意思,只是怕你忘了,若你还未准备好,我可以……” “瞧我,都忘了这事了。”沈幼漓语气清清淡淡,往灶里添了一根柴。 凤还恩的心跳在这份平静中也慢慢趋于平缓。 “在我心里,咱们已经是一家人了,你说的事,我在认真考虑,可我不想留在京城一辈子。” “你的意思是,若我能陪你隐居世外,你就嫁我了?” 正说着,釉儿跑了进来,打断了沈幼漓要说的话。 — 阿娘和凤爹爹在厨房洗碗的时候,釉儿正在院子里打陀螺。 她听到沙沙的声响,抬头看去,一驾马车停在了篱笆外。 “什么人,是来我家的吗?”釉儿胆子很大,主动朝篱笆外问。 一个很高大的黑影下了马车,迈入院门。 釉儿握着抽陀螺的小鞭,突然不会说话了。 远远能看见来人一头白色长发,大氅也是白色的,在幽蓝的夜色里静立着,便是一幅揉碎了月华与霜雪的画。 那头流泻而下的银白长发,充盈着皎洁月光,发丝如最上等的冰蚕丝,柔顺光滑,在光线下流淌着水银般冷冽而温润的光泽,几缕随意散落颊边,更衬得那张脸如同寒玉精心雕琢过。 釉儿愣了好久好久。 “釉儿,你阿娘呢?” 阿爹! 釉儿醒过神来,跑进去喊:“阿娘!阿娘!” 她始终不知道阿爹和弟弟是怎么出事的,现在看到阿爹突然出现,釉儿脑子一片空白,只知道要赶紧叫阿娘出来。 厨房二人的说话被打断。 凤还恩还在擦手,沈幼漓被扯了出来,顺着釉儿的视线看去:“怎么了?” 万春县的夜半没有下雪,但积雪映照着月光,足以让人看清外面的景象,在看见那个通身雪白的人,沈幼漓口中呼不出一丝白气,整个天地一片寂静。 那个已死的人在眼前出现,是他,又不像他。 他不是和尚了,脸还是那张脸,头发长及肩下,竟然全白了,比起黑发来半点不像活人,而是餐风饮露的青宵来客。 沈幼漓仿若被丢到了船上,天旋地转,踩不实脚下的土地。 “漓儿。” 洛明瑢的声音似月下晚风吹到眼前的一缕白练。 沈幼漓不说话,以一种僵硬的平静站在那里,见到来人的一刹那,那些刻意封存的,关于他的记忆奔溃而出。 都是有关丕儿死的那一日。 呼呼的北风也成了一阵阵呜咽,无数情绪在交织碰撞,浮现在沈幼漓面上的是——诡异的宁静。 洛明瑢走近要把她抱进怀里,面颊触碰的衣料,有熟悉檀香,有霜雪冷意。 尖利的哭叫声充斥在脑海之中,沈幼漓面容抽搐了一下,控制不住皱眉抑制头疼欲裂,用力推开了洛明瑢。 他似乎比从前虚弱,轻易就被推开,身后迟青英扶住,才没有摔在地上。 “你、没、死。”她没有半分喜悦,而是震惊。 银丝滑落肩下,洛明瑢有欲碎之感,“我在养伤。” “一年七个月了,还出现做什么?” 能消失那么久,就该一辈子不要出现。 “来祝祷娘子和釉儿新年增福慧,灾障化尘烟。”洛明瑢注视着她,长睫霜白,在眼下投落一小片脆弱阴影。 灾障化尘烟…… 呵……化尘烟…… 沈幼漓像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又在一瞬间被怨气填满,“我不认识你,你快走吧!” “走可以,你带上釉儿和我走。” 沈幼漓气得失笑一声,“你怎么有脸说这个?” “漓儿,该是我恨你,该是我问你,当初为何要杀我?” 他似乎有些不明白沈幼漓此刻的愤怒。 沈幼漓上前几步,揪住他的衣襟:“你当然可以恨我,我也恨你!恨你晚一刻,恨你跟我说孩子是怎么死的,恨你前一晚和我说丕儿很安全,我们处置完别的事再找他也可以,恨我自己中了周氏的计,其中但凡有一个未曾疏忽,我都不会失去他! 我们都不配做人爹娘,只要一看见你,就会让我想起我失去了什么!这件事永远过不去,我不能原谅自己,也原谅不了你,你知不知道!” “所以在你心里,丕儿死了,就足以让你我分道扬镳,是吗?” 洛明瑢被质问着,冷静得不像在说自己的事。 他怎么敢问这样的话,这是当爹的能说出来的话吗?这是可以衡量的吗,难道只有她痛惜孩子离世? 她没有说一个字,而是转身进了屋子。 出来时,手里握了一把平日用来剔骨的尖刀,釉儿吓得站起,慌张地跑到她干爹的身边躲着。 凤还恩将釉儿挡住,他在屋中看着,只是没有说话,静静注视着事态发展。 院子里寂静的只有踏过雪地的沙沙声,沈幼漓几步踏近洛明瑢。 她高高举起了尖刀,寒光刺目。 “你不配当爹!” 釉儿在哭,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消失了一年多的阿爹突然出现,阿娘就要杀了阿爹,她觉得很害怕。 洛明瑢站着一动不动,任她对自己挥刀。 是迟青英却出现在二人之间,拦住沈幼漓的刀尖,严厉道:“你若刺杀国师,陛下一定会追究你的罪责!” 洛明瑢视线越过迟青英,始终在她身上。 看到她朝自己挥刀时没有一丝一毫犹豫,整个人似从水里提起的棉布,沉重而冰凉。 她终究不会在乎他越过她的孩子。 洛明瑢推开了迟青英,走上前顶上刀尖,道:“漓儿,你若想,我可以再死一次。” 釉儿被凤还恩护在身后,红着眼睛看院中对峙的父母,双手死死揪住干爹的衣裳。 沈幼漓抬眼看他,眼睑之下是一圈红痕,求他:“我好不容易把你和丕儿忘了,你为什么要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