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祠堂外守夜的下人迷迷瞪瞪地被轱辘的车轮声惊醒,迷迷瞪瞪看去,就见坐在轮椅上的素衣少年转着车轮出来,一只通体漆黑的黑猫趴卧在他腿上,半睁着金绿双瞳。尾巴缠绕住纤瘦的手腕。冬日的太阳倦懒攀上了天空,和煦地拂走了初晨的寒意,也映在了少年病愈的苍白脸颊上,下人一句“五少爷”下意识说出了口,旋即就惊呼了声,目光落在他头发上,却见不知何时宋余乌黑的发间添了银霜。
宋余抬起眼睛看来,陡然多了几分深潭似的冷意,如雪中拔出的三尺薄刃。
第41章
谁都没想到不过一个日夜,宋余就少年白头,侯府上下都为之一惊,便是滞留在燕都的冯家人都吓了一跳,连忙请了容老大夫来给宋余看诊。容老大夫道是宋余思虑过度,情志不遂,气滞血瘀以致伤了肝脾,神伤早白。他给宋余行针,又开了行气养血的药,叮嘱他务必宽心,不可大悲大喜。宋余自醒后就不曾合过眼,行过针灸,又喝了药,这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这一睡,又是大半天。
隐约有声音传入他耳中,“这是哪儿来的小狸奴?”
“哦,是我们少爷养的,养了有些时日了。”
“五郎养得真好,瞧这肉,真敦实——哎,它方才是不是瞥我来着?我怎么觉得它在骂我?”
“表少爷,不能伸手!小黑除了少爷,谁摸都不肯的。”
“嘿,我还就不信了,嗷——它真挠啊!”
宋余挣扎着撑开沉重的眼皮,就见黑漆漆的小狸奴支在床边,脊背弓起,一副要攻击的模样,“叙……小黑,”他声音嘶哑地开口叫住了姜焉。姜焉听得他声音霍然转过身来,朝宋余叫了几声,挨挨蹭蹭地过来挤在他手边。宋余摸了摸他的脑袋,对他说:“这是我冯家表兄,玉川表哥,不是外人。”
冯玉川探过脑袋,道:“五郎你可醒了,文叔说你都睡了一天了,你瞧,天都黑了。”
“你同一只小狸奴说什么,它难不成还能听懂?”
宋余撑床坐了起来,姜焉兀自连叼带扒拉弄了个枕头让他靠着,闻言又冲冯玉川龇牙哈气,实在凶得很。冯玉川看得目瞪口呆,道:“乖乖,你这小狸奴很通灵啊,哪儿来的?”
宋余本想说捡来的,话到嘴边,笑了一下,道:“上天赐给我的。”
冯玉川稀奇地瞧着他,笑嘻嘻道:“果真是好了,已经好几年没听你这么说话了。我娘还不让我来,说让你多歇息。我寻思着今儿可是大年初一,如何也不能在床上躺过去,兆头不好,索性来瞧瞧你。”
宋余靠着枕头,道:“睡了许久,好多了,苓姨呢?”
冯玉川的母亲冯苓是冯蘅的亲妹妹,宋余的小姨。冯蘅与冯苓之间差了九岁,于冯苓而言,冯蘅如姐如母,姐妹二人感情极好。冯苓自小就崇拜长姐,后来冯蘅嫁给宋廷玉,又远去凉州,冯苓舍不下她,也去了凉州做起了生意。冯家人是天生的商贾,在北地生意做得颇大,冯苓自小看着宋余长大,对他疼爱有加。当初风雪关外,正是冯苓冒险深入战场,带着她守下人将宋余从悬崖底下救了回来。
这些年,冯苓生怕宋家委屈了宋余,常来看他,因此宋余与冯玉川可算是亲如兄弟。
冯玉川道:“去城外护国寺上香祈福了。”
“对了,我娘说过几日你干脆随我们一起回江南吧,江南是养身子的好地方,外祖母和舅舅都记挂着你呢,要是见你好了,定然高兴。”
听见去江南几字,黑猫抬起头看着宋余,宋余朝冯玉川笑了一下,道:“表哥,我再想想吧。”
冯玉川伸手搓了搓宋余的脑袋,看着黑发里刺目的白,一直强压的话还是忍不住,道:“有什么可想的,小孩子家家的,就是想得太多了,”他语气里有几分疼惜和无奈,道,“天塌下来有年长个高的顶着,怎么就值当你将自己逼成这副样子?你才好了几日,真是还不如傻着,至少每日过得开心。”
姜焉虽不待见冯玉川对宋余动手动脚的,听他那话,目光又落在宋余散落胸前的头发——祠堂中昏暗,姜焉竟不曾发觉宋余白了头,直到出了祠堂,听见下人的惊叫,姜焉这才发现宋余原本乌黑柔软的头发白了大半。一股无法言喻的彻骨之痛霎时间如千钧巨石砸在姜焉心口,他眼前一黑,险些当着宋府中人的面变回人身。宋余伸手挡住姜焉望向他的眼睛,掌心裹着黑猫小小的脑袋,黑猫咪呜了声,也不挣扎。宋余看着冯玉川笑道:“那可不成,我若还傻着,今年的压岁钱又保不住了。” ', ' ')